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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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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豐樂樓仿古宴, 顧名思義,便是覆原書中所記舊時古法菜肴宴飲,近來在臨安城中頗為時興, 今日這桌乃是唐代“燒尾宴”, 取自神龍燒尾, 直上青雲之美寓。席上有巨勝奴、貴妃紅、漢宮棋、白龍耀、仙人臠、金鈴炙......諸般飯食點心,菜肴湯羹, 新奇精致,色香味俱全。

裴昀幾人席間並無君臣拘束, 淺酌美酒,品評佳肴,好不愜意。

酒過三巡,趙韌忽而想起了什麽,問裴昀道:

“四郎此番北上, 可遇見了那世子顏玦?”

裴昀夾菜的手幾不可查一僵,而後淡定道:

“未曾。”

趙韌沈吟,“看來傳聞大抵是真。”

昔日翻雲覆雨,叫人聞風喪膽的世子府,自當年雲中宴一役後,似是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。有人道北武林大局已定,又有太華派出面一呼百應,餘下零星漏網之魚掀不起風浪,不必世子府出手;有人道善惡有報,那世子顏玦罹患重病,時日無多, 再無力相助其父;又有人道那顏玦鋒芒畢露,引得顏泰臨猜疑忌憚, 父子失和,故而被囚禁別苑......

謝岑道:“這幾年顏泰臨挾天子以令諸侯,已然權傾朝野,卻一直不曾給顏玦加官進爵,此事確然可疑,不知道四郎可打探到什麽消息?”

他意味深長瞥向裴昀一眼,裴昀視若無睹,語氣平平道:

“聽聞顏泰臨與顏玦父子二人素有嫌隙,許是與此有關。”

趙韌點了點頭:“顏泰臨自攝政以來大肆屠戮顏氏舊貴,扶植心腹,恐怕早晚有一天要除掉傀儡燕帝取而代之,今日世子,便是明日太子,立儲一事必定要審慎為之。”

謝岑似笑非笑道:“此人好大喜功,目光短淺,為鞏固權勢,將宗室中能征善戰之將相繼鏟除,此舉與自毀長城無異。若非如此,蒙兀兩次來犯,北燕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,兵敗如山倒。”

當今北燕,已非昔日兵強馬壯,萬人不敵。兩年前,蒙兀攻燕,連破桓、昌、撫三州,沿野狐嶺破居庸關,直抵燕京城下,僵持數月,久攻不下,及至蒙軍糧草斷絕,北燕援軍來至,蒙兀這才撤兵。

翌年,蒙兀重整兵馬覆又出征,三路南攻,輕易突破北疆防守,長驅直入再次圍困燕京,北燕危在旦夕。然適逢大汗斡哥泰病逝,汗位更疊,蒙兀這才接受了北燕割地議和之請,退軍北歸,此後燕國北疆盡數變作蒙地。

蒙軍殘暴,兩次大戰,北燕不僅數十萬大軍為蒙兀所滅,兩河山東之地亦被蒙兀燒殺搶掠殆盡,赤地千裏,人煙斷絕,如此大傷元氣,縱十年之功,也無法盡覆舊觀,燕廷不少官員因此甚至萌生遷都之念。

裴昀忍不住道:“如今蒙燕相爭,正是千載難逢之機,若我們乘勢北伐,定能打燕廷個措手不及!”

而趙韌卻搖了搖頭道:“蠻夷互斬,北方大亂,於大宋自然有利。能借蒙兀之勢重創北燕固然是好,然北燕國力雄厚,亦非一朝一夕可傾覆,兩虎相鬥必有一傷,如今形勢尚不明朗,我等應隔岸觀火,靜觀其變,何必此時插手,空耗兵力,屆時恐怕落得個腹背受敵。”

個中道理,裴昀自然明白,可卻終是不甘心白白放任這等大好時機而無動於衷,只得飲盡杯中酒水,無聲嘆了口氣。

此時,門外傳來敲門聲。

趙韌每每禦駕於此,縱是微服出巡,但豐樂樓上下對其身份心知肚明,從來不敢怠慢,他君臣幾人在紫薇苑宴飲,自然是武德司守衛在外,摒退眾人,可有一人素來是例外。

內侍得趙韌首肯打開門後,果見一碧衣女子緩緩走了進來,她將手中所托漆盤放在桌上,款款福身,開口道:

“妾身見過趙公子,謝大人,小裴侯爺,不知今日這‘燒尾宴’諸位可還滿意?後日便是冬至,妾身特意下廚親手做了餛飩,請幾位貴人品嘗。”

此女桃李之年,淡妝輕抹洗盡鉛華,雖無傾國之貌,卻是溫婉秀雅,進退有度,舉手投足落落大方,柔聲細語如春風拂面,正是這豐樂樓的新東家解雙雙。

謝岑笑道:“冬餛飩,年馎饦,能得解娘子親自下廚,我等實在是有口福了。”

解雙雙雖曾淪落風塵,卻是極富才情,不僅琴棋書畫皆精,更有一手好廚藝,自接手豐樂樓後,便新設了不少花樣菜品,美味又不失風雅,仿古之宴便是出自其手。

解雙雙嫣然一笑:“謝大人說笑了,不過是承蒙朋友不棄,妾身微薄技藝,實在難登大雅之堂。”

裴昀用調羹舀起一枚餛飩,但見其拇指大小,白裏透紅,晶瑩剔透,秀麗可愛,入口之後,肉餡鮮美,唇齒留香,雖是尋常吃食,卻是難得的美味,只是——

“餛飩所用,可非尋常面皮?”裴昀不禁問道,味道口感似是有所不同。

“小裴侯爺果然心細,”解雙雙頷首道,“這皮並非面皮,而是以肉泥敲打而成,以肉包肉,在妾身家鄉,喚作‘太平燕’,討個吉利,謂之無燕不成宴。”

肉泥敲打成皮,如面皮一般晶瑩剔透,薄如蟬翼,非千錘百煉不可得,這道“太平燕”著實廢功夫。

趙韌也忍不住讚嘆道:“解娘子有心了,看來今日我等又是沾了疏朗的光。”

謝岑不置可否:“公子說笑了。”

而解雙雙亦是笑而不語,一雙含情目若有若無落在謝岑的身上。

若說攀高枝,那高枝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,這解娘子正是謝岑的紅顏知己。

謝岑素來百花叢中過,片葉不沾身,身邊皆是露水姻緣,來去匆匆,獨這位解娘子留得最久,可二人的關系卻頗有些耐人尋味。若說無情,當年正是謝岑為解雙雙贖身,又為她牽線盤下了熾手可熱的豐樂樓,助她在城中站穩腳跟。可若說有情,卻又始終無名無分,解雙雙日日周旋於達官顯貴之間,不乏入幕之賓,而謝岑身邊亦紅粉佳人不斷,二人若即若離,叫人摸不透,看不穿。

解雙雙退下之後,趙韌突如其來問了裴昀一句:

“四郎可還記得小霸王潘懷禮?”

裴昀一楞,遲疑道:“可是成國公府的那位小公子?”

“正是。”

裴昀失笑:“怎會忘記!”

這小公爺飛揚跋扈,肆意妄為,在臨安城中做出過許多令人啼笑皆非之事,但人倒也不算壞。當初他們設局以琴如霜引假太子千面郎君上鉤,這潘懷禮誤打誤撞橫插一腳,險些壞了大事。

“上個月他成親了,四郎可知他所娶何人?卻是那虞部員外郎錢儀之女。”

這錢家小姐雖未出閣在臨安城中卻是兇名在外,因其性格暴躁,常惹禍端,人送外號“母夜叉”。

“小霸王配母夜叉?”裴昀不禁目瞪口呆,“這成國公府往後還哪有安生日子?”

“此言差矣。”趙韌笑道,“有道是一物降一物,那錢氏女嫁進潘府後,非但沒掀起風浪,連潘懷禮也消停了不少,據說二人同進同出,如膠似漆,甚是恩愛,可見千裏姻緣一線牽,妙不可言。”

裴昀無奈搖頭:“這倒是稀奇了。”

不過一段姻緣能一舉除掉城中兩大禍患,也算是大功一件。

趙韌手捧茶盞,以茶蓋輕撥茶面,慢條斯理道:“卻不知疏朗聽罷可有動意啊?”

裴昀這才明白,他繞了這一大圈,最終目的原來是敲打謝岑的婚事。

可話都說到了這份上,謝岑卻是仍在顧左右而言他:

“官家所言甚是,當初那潘小公爺成親,我還不曾送上賀禮,如此天作之合實屬罕見,來日我定親自上門補送。”

“疏朗何必裝聾作啞?”趙韌不禁放下茶盞,幽幽一嘆,“你可知朕每月要替你壓下臺諫多少道彈劾你行為不端,出入風塵之地的劄子?你游戲人間這許多年,也該收收心了。”

謝岑今年二十有六,位極人臣,儀表堂堂,卻至今未婚,如此大齡曠男,朝中實屬罕見。若非他身邊確然花紅柳綠不斷,恐怕早就要被傳有斷袖分桃之癖了。

“就算你不願娶正室,便將可心之人安置在府邸也好,免得朝野悠悠眾口,閑言碎語。”趙韌若有所指道。

“官家一片苦心,我心領神受,只是大業不成不敢成家,微臣還要案牘勞形,為官家排憂解難,實是不敢辜負好女子一片癡心。”謝岑微微一笑。

“此話說來,卻還是朕耽誤了你?”趙韌沒好氣道。

“微臣不敢。”

見他油鹽不進,趙韌便只得又拉裴昀同盟:“四郎,你也勸一勸疏朗。”

裴昀夾在其中,左右尷尬,飛快搖頭道:

“恕臣難遵聖諭,我只以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,就算他謝疏朗娶妻生子,也免不了流連花叢,屆時只會害了一無辜女子一輩子,何苦來哉?疏朗兄此舉,實在甚有自知之明。”

其實當初姑蘇一行,她親眼得見烏衣莊庭院深深,勾心鬥角,窺得謝家不為人知的辛密之後,多少明白謝岑游戲人間不願付出真心的緣由。但也僅僅明白而已,全然不敢茍同。她才不關心此人到底成不成親,娶不娶妻,只要別將狂蜂浪蝶招惹到她面前就成。

謝岑似笑非笑道:“知我者,四郎也。”

趙韌瞥了二人一眼,欲言又止,終究是無奈搖頭:“罷了罷了,疏朗你且好自為之吧,只是日後若當真幡然醒悟,欲求娶哪家女兒,少來讓朕給你指婚!”

“微臣謹記在心,謝主隆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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